南宁治疗白癜风的医院 http://pf.39.net/bdfyy/bdflx/140801/4438675.html周鹏
八省联考拿川端康成《秋雨》篇命题,使我想起躺在某年某省高考试卷里的那条鱼——“它早已死了,只是眼里还闪着一丝诡异的光”。不知命题者拿如此朦胧的文本命题时,眼里是否也“闪着一丝诡异的光”。然而,看了官方答案,我也只能如律子一般,“用不和悦的目光”凝望。
请允许我先呈现官方答案:
8.小说写到小姑娘身裹山茶花图案和服的细节,又写律子作为模特参加新年和服表演会,这样写暗示了什么?请简要分析。(4分)
①暗示了律子和小姑娘相似的命运②因为小姑娘裹山茶花图案和服的细节是和“她恐怕今明两天就不行了”相联系的。
9.这篇小说体现了什么样的情感氛围?作者是如何表达这种情感氛围的?(6分)
第一问:这篇小说体现了生命美丽却无常易逝的伤感氛围。
第二问:①通过现实中律子随时可能早逝的不幸来表现。②通过团火降落红叶山的幻影来渲染。
我先“用不和悦的目光”凝望第8题。官方答案的逻辑有点诡异。
理由之一:官方答案至少表述不完整,差一个条件。
只说小姑娘的和服和将死,不与律子关联,逻辑上如何能暗示律子将死呢?因此,即使按命题者思路,答案也应该表述为:
①暗示了律子和小姑娘相似的命运;
②因为小姑娘裹山茶花图案和服的细节是和“她恐怕今明两天就
不行了”相联系的;
③而律子作为模特参加新年和服表演会又与小姑娘的山茶花图案和服相联系。
然而,即便表述成这样,我凝望的目光还是“不和悦”的。
理由之二:官方答案空泛不具体。只说A与B相联系,却不说二者具体是什么联系。
川端康成先交代孩子“恐怕今明两天就不行了”,明确点出孩子将死,尔后写一个意象——“她身裹山茶花图案和服”。前者是悲哀的死,后者是热烈鲜活的生,二者明显是比照对应关系。川端康成用意并不复杂,无非用山茶花的热烈美好作反衬,渲染和强化孩子将死的悲哀。但这反衬关系与律子何干呢?
理由之三:律子的将死需要暗示么?显然不需要。
小说早就明确交代律子与那小姑娘一样得了先天性心脏病。动了手术未必能活多久,不动手术迟早会死。而律子未做手术,医院逃走了。由此可见,律子随时可能因心脏病而死,这是常识,也是事实,还需要暗示么?
理由之四:仅凭“和服”这一个联系点,能形成暗示么?不能。
如果川端康成真要暗示,他是不是该让律子也穿上“山茶花图案”的和服呢?然而,川端康成没有让律子穿上这样的和服,甚至连新婚礼服也没有让律子穿上!律子只是准备明天参加和服表演。而律子参加和服表演,难道不应该是对生的热烈和美好的彰显么?何况,川端康成时代,日本女孩子身着和服,将死的女孩与律子在和服上有相关,是多寻常的事情?
为此,我只能用“不和悦的目光”凝望官方答案。
我也“用不和悦的目光”凝望第9题。
这关乎小说的主题及作者的情感态度倾向。
按官方答案,《秋雨》的主题定位在冷色调上,即对“生命美丽却无常易逝的伤感”。但我以为小说的主题定位不仅是冷色的,也有暖色,且更倾向于暖色,即生命虽无常易逝却热烈而美丽!
理由之一:题为“秋雨”,营造了一种凄冷伤感的氛围,但这一氛围的营造意在表现生命悲哀的背景与底色,也即是说生命本身是悲哀的,然而这不是也不该是川端康成的终极判断。他要表达的是,底色悲哀的生命更须热烈而美好的表演。律子随时可能死去,但她始终以“不和悦的目光”凝望这个世界,面对底色悲哀的生命,倔强地活着,且参加和服表演会。
理由之二:开篇写“火团降落在红叶山上的幻影”,不是冷,而是暖。红叶山本是热烈生命的象征,火团降落,则是强化生命的热烈。作家本是要去京都欣赏红叶的,这一行为本身蕴含的就是对生命的热爱,而非悲哀。红叶红在萧瑟的深秋,象征的正是生命应该有的样子。红,意味着秋叶将死,但也意味着秋叶在更热烈地生。作家在去京都的客车上因红叶而起火团的联想及幻影,正是对生命热烈而美好的憧憬。作家最终放弃去京都欣赏红叶,而选择去欣赏律子的表演,也不是要去欣赏律子将死的悲哀,而是去礼赞将死的生命如何绽放的。作家确实渲染了山谷的幽深阴暗,但幽深阴暗里有火红的暖色。
理由之三:写小火团降落在“在溪面上闪闪烁烁”,“旋即就消失了”,这呈现的是生命生与死的整个过程,“闪闪烁烁”是生的热烈,“旋即”是生的短暂,“消失”是生命的死亡。作家强调的并非“消失”,而是“闪闪烁烁”。因为“抬头仰望,只见一团团小火球以想象不到的速度从上空降落下来”,生固然短暂,但却有无数的生不断从天国来到世间,以至于“看起来狭窄的天空好像是一条河在流淌”。作家应该是在礼赞生命,尽管用语含蓄,但含蓄只是对小说“美的形式”的追求。
理由之四:再看作家写车窗上的雨点。面对“风雨交加”的世界,雨点“流着流着,短暂停住,接着又流动起来”,“流流停停,停停流流”,作家着意刻画,不就是在表达人类生命的状态么?生命来到世界,都是短暂停留,但就生命的群体而言,始终是“流动”的,“显得很有节奏”。“一滴滴水点,画出一道道交错的线”,这不就是生的美丽么?“我从流动的节奏中,听到了音乐”,这不就是作家对生的礼赞么?小说的情感氛围怎么仅仅是伤感呢?当我读到这些细节,我对官方答案只能报以“不和悦的目光”。
理由之五:律子是作家精心刻画的小说主人公。从律子的形象看,这是一个生之欲望强烈的、倔强的女孩。当她看到“另一个女孩”因动手术而死,医院逃走,不愿面对死亡。“几乎每天都要花上两三个小时这样独自乘电梯上上下下”,律子这一怪异的行为也很容易让我想到那车窗上的雨点“停停流流”,似乎不甘命运的摆布。律子的确是不甘命运摆布的,他带着“不和悦的目光”活在世界上,长成“亭亭玉立的美丽姑娘”!“不和悦的目光”是解读小说文本关键,但这一意象传达的不应是消极的意味,而是不幸生命在相抗于世界。律子长大后从事和服模特表演,也是生的热烈和美好。虽然底色是悲哀的,不知何时会死,但只要死神未曾来到,生命就该舞蹈!正如现代诗人李金发的诗句:“生命便是/死神唇边/的笑。”诗人将诗句节奏一分为三,不也有强调生命的“笑”的意味么?
理由之六:说点知人论世的话。年,川端康成获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中写道:“这份奖状,旨在表彰您以卓越的感受性,并用您的小说技巧,表现了日本人心灵的精髓。”日本人心灵的精髓,不仅是其“物哀”“幽玄”的古典美学,更是对生的热烈的追求,是自然与生命的美。就像那日本樱花,生之短暂,然而也生之绚烂。读川端康成,如果只停留在生命无常易逝的宿命层面,我觉得是不够的,更要看生命面对宿命绽放得怎样热烈而美好。
为此,面对改变不了官方答案这一宿命,唯有报以“不和悦的目光”凝望。
附:
秋雨
川端康成
我的眼睛深处,映出火团降落在红叶山上的幻影。
与其说是山,莫如说是山谷更贴切。山高谷深,山峦紧迫溪流两岸,巍峨地雄峙着。不抬头仰望,是不易窥见山之巅的苍穹的。天空还是一片蔚蓝,却已微微现出了暮色。
溪流的白石上,也同样弥漫着薄薄的暮霭。红叶的寂静,从高处笼罩着我,渗透我的身心。莫非要让我早早地感受到日暮之将至?小溪的流水一片湛蓝,红叶没有倒映在溪流的蓝色中。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这时,在蓝色的溪面上却看见火从天而降。
仿佛不是在降落火雨或火粉,只是小小的火团在溪面上闪闪烁烁,但从天上降下则是无疑的。那小团的火球落在蓝色的溪面上旋即就消失了,火从山谷降落的瞬间,由于红叶的缘故,看不见火的颜色。那么,山巅上又是什么情况呢?抬头仰望,只见一团团小火球以想象不到的速度从上空降落下来。大概是火团在动的缘故吧,以雄雄峙屹立的山峰为堤岸,看起来狭窄的天空好像是一条河在流淌。
这是我在去京都的特别快车上,入夜刚要打盹儿的时候所泛起的幻影。
十五六年前,我住院做胆结石手术时,同我邂逅的两个女孩子总是留在我的记忆里。这次去京都,就是为了到京都的饭店去看望其中一个女孩子的。
另一个女孩子生来就没有胆液输送管,据说顶多只能活一年,所以必须接受手术治疗,植入人造管,将肝脏和胆囊联接起来。母亲抱着幼儿站在走廊上,我走近看了看,说道:
“多好啊,这孩子真可爱。”
“谢谢。恐怕今明两天就不行了,正在等家里人来接呢。”母亲平静地回答。
孩子静静地入梦了。她身裹山茶花图案和服,大概是术后胸前缠着绷带,衣裳宽松而臃肿。
我对那位母亲说出这种唐突的问候,也是因为住院患者之间的互相体贴而疏忽了的缘故吧。
医院来了许多做心脏手术的孩子。手术之前,他们有的在走廊上东奔西跑,有的乘电梯上上下下,嬉戏喧闹。不觉间,我也同这些孩子打起招呼来。他们都是五岁到七八岁的孩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心脏手术最好在幼儿期进行,否则可能夭折。
这些孩子当中的一个特别引起我的注意。每次乘电梯,我几乎都看见她也在电梯的犄角。这个五岁的女孩子独自一人蹲在站着大人的腿脚后面,总是闷不作声。她那双不和悦的眼睛射出强烈的光芒,那张倔强地噘起的嘴紧闭着。我向我的贴身护士探听,据她说这女孩子几乎每天都要花上两三个小时这样独自乘电梯上上下下。就是坐在廊道的长椅上,她也是绷着脸,不吭一声。我试着同她搭话,她的眼睛却一动不动。
我对我的护士说:
“这孩子很有出息啊!”
后来,这女孩子不见了。
我问护士:“那孩子也做了手术?术后情况好吗?”
“她没做手术就回家了。她执拗地说:看到贴邻病床的孩子死了,我就不愿做手术,要回家,不愿做手术,要回家。谁劝说她都不听。
“唔......但是,她会不会夭折呢?”
这回我到京都,就是为了去看望这个如今已经成人的二八妙龄的姑娘。
雨敲打在客车车窗上的声音,把我从朦胧的梦境中惊醒。幻影消失了。我又快要打盹儿的当儿,就听见雨点打在车窗上的声音,转眼间,风雨交加,雨点敲打着车窗的声音越来越激烈了。打在窗玻璃上的雨点,一滴滴地顺着窗玻璃斜斜地流落下来。有的雨点从车窗的一端流到另一端,流着流着,短暂停住,接着又流动起来。流流停停,停停流流,显得很有节奏。一滴滴水点,后面,上面的低低地落到面,画出一道道交错的线。我从流动的节奏中,听到了音乐。
我觉得火降在红叶尽染的山上的幻影,是静谧无声的。然而,敲打在车窗玻璃上流动着的一滴滴雨点的音乐,却又变成了那降火的的幻影。
后天,在京都某饭店的大厅里将要举办新年和服表演会,我应和服店老板的邀请前往参观。服装模特儿当中有一个叫别府律子的,我忘不了她的名字。但是,我不知道她当了服装模特儿。我没有去欣赏京都的红叶,宁可来观看律子的表演。
翌日,依然秋雨绵绵。下午,我在四楼的大厅里观看电视。这里像是宴会大厅的休息室,已有两三对婚宴的客人,显得十分拥挤,打扮好了的新娘子也从这里经过。我偶尔回头,看见排号早的新郎新娘从会场里走出来,站在我的身后拍摄纪念照片。
和服店老板就在那里致辞。我询问别府律子来了吗?老板立即用眼睛指了指近旁。原来律子正用不和悦的目光,凝望着站在被秋雨打得朦朦胧胧的玻璃窗前拍纪念照的新郎新娘。她紧闭双唇。这位亭亭玉立的美丽姑娘还活在人世间,我本想驱前探问:还记得我吗?想得起来吗?可我终究还是踟蹰不前。
“明天的表演会,我们请她穿上新娘礼服,所以……”和服店老板在我的耳边悄声说了这么一句。
周生梦